甘雨從鏡子裏看到一個個子很高，很瘦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在許小飛身後走了進來，頭發卷卷的亂蓬蓬的，臉上還有胡茬，靠在墻上，他打了個哈欠跟許大翔說：“老板，我來啦，什麽吩咐？”

許大翔看都不看他，“說，你昨天又花錢去哪浪了？拜托你存點錢吧，老大不小的了。”

“老板，錢不是存出來的，花才能體現它的價值，要不你給我漲錢吧，我存不起來。”他懶洋洋地說。

許大翔像個老母親般恨鐵不成鋼地嘆息了一聲，跟甘雨說：“喏，這就是你十一叔。”

十一擡頭看，說：“什麽十一叔啊，給我叫老了。這位美女是？”

“Sophie，新來的大學生，在這兼職倆月，你可別欺負人家。”許小飛見縫插針地說，“她可是陳征罩著的。”

“嘿，就你話多。你就是嘴太碎，跟你哥一樣話太多，元嘉爾才從小就躲著你，連國都沒出。”十一很自然地懟了許小飛，完全不像個雇員，好像他們的老朋友。

“哎，你瞎說什麽！他沒出國是他媽控制欲太強好吧。”許小飛撲到十一身上，倆人打鬧了起來，許大翔去拉他妹。

甘雨聽他們說話，懂了為什麽陳征不讓她講私事，這些人根本都是同一個圈子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不過原來許小飛喜歡元嘉爾啊。

“姑娘你自己在這偷笑什麽呢，說出來我也聽聽高興高興。”十一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看她的臉，“老板你要給她化妝啊，我來吧，你技術忒差。”

“對啊，哥你化妝不行，再說你快點帶我看聚賢會禮服的料子好不好啊，我下午公司還一大堆事兒呢。”許小飛發牢騷。

許小飛在十一面前提到了聚賢會，她說完就意識到了，跟許大翔一樣緊張地看著十一，十一笑笑，表示沒什麽。

許大翔只得把甘雨交給了十一。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十一拉過來一個椅子坐下，開始給她上妝前乳。

“你認識陳征？”他漫不經心地問。

“嗯。”甘雨覺得有手在她臉上抹來抹去有點別扭。

“喔。”

“你也認識他？”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他可是陳氏集團大少爺，怎麽會認識我這種人呢？”他自嘲。

甘雨想起來，自己也說過相同的話。

十一用手固定住她的下巴，開始給她畫粉底、眉毛、眼妝、修容、口紅，整個過程他們都沒說話，他好像變了個人，眼神變得認真，跟剛進屋時候的精神狀態完全不一樣。

等他從她面前走開，她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她仿佛在鏡子裏看到了媽媽。化了妝的她太像她。

十一走到甘雨身後順便給她盤個發，他看著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出神，主動逗她：“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叫十一？”

“為什麽？”甘雨回過神來，卻沒心思去猜。

“因為我是我家的第十一個兒子。”十一一本正經地說。

“原來你爸是皇帝啊？”甘雨心想鬼才信你。

“對啊，他就是皇帝啊。”還是最無情無義過河拆橋的那種，十一心裏嘲諷。

甘雨看他表情落寞了一瞬，而後又馬上恢覆了漫不經心地樣子。

“其實是因為吧，我有過十一段刻苦銘心的愛情。”十一一副炫耀的口氣。

“你被十一個女人甩過？那真的很慘了，非常勵志。”甘雨鼓起掌來。

“哈哈哈，你這個小姑娘，怎麽我說什麽你都能懟回來啊。”十一覺得好玩。

“承讓承讓，但是謝謝你幫我打扮，我都沒見過這個樣子的自己。”

十一笑笑。

許大翔和許小飛見到甘雨也是驚艷到不行，許小飛吵著下次參加宴會一定要讓十一給她做妝發，然後就風風火火奔回公司了。

接下來的時間，來了幾個客人，一看都是大家閨秀頂級白富美。甘雨的工作就是幫客人泡泡咖啡泡泡茶，來回搬料子和衣服這些雜事。幾個客人看到甘雨的打扮很喜歡，讓十一也給她們化了妝弄了弄頭發，然後美美地出去party了。

許大翔對此非常得意，他又跟甘雨嘮叨了一大段，什麽員工就是工作室的門面，員工打扮得好看了自然能夠起到宣傳的作用了，他要求她以後每天都要打扮，並且晚上下班走出工作室也不能換回那老一套，必須美美地走出去，讓別人看到從他工作室出去的都是精致美人。他對甘雨起到的效果特別滿意，已經開始考慮兩個月之後還要她繼續在這邊兼職。

甘雨沒有好意思打擊許大翔，十一明明打扮得也很邋邋遢遢的……然而她覺得十一並不像一個員工，更像是許大翔的朋友，看許小飛對他的態度，他也不像是個一般的打工的，總之也是要少惹的。

十一給客人化完妝就又溜了，許大翔無可奈何，只能多留了甘雨一會兒。她離開別墅的時候太陽快要下山了，她還得回去做飯啊。

甘雨快步走著，但是這雙Jimmy Choo真的太難走了，她拿出包裏的帆布鞋換了下來。她一路上保護著Jimmy Choo,怕上面的水鉆掉下來，畢竟這雙鞋不是屬於她的，這條裙子，她用手摩挲著，也不是屬於她的。明天她一定要跟許大翔說，不再穿著工作室的東西回家了。

等一下，她剛剛是不是想的是回家？她閉上眼睛搖搖頭，她哪裏還有家，那不是她家……

甘雨回到公寓，本來應該去卸妝、換衣服的，但是她在玄關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有點舍不得，她壞笑一下，走到露臺上，換上了亮閃閃的高跟鞋。

她幻想對面有個王子，彎下腰伸出手來邀請她跳一曲華爾茲，她伸出手去，表示同意。然後她按照跳華爾茲的姿勢端起手，邁出舞步，一個人開始跳雙人舞。就像《美女與野獸》裏面的王子和貝拉，她今天的裙子正好也是黃色的呀。

華爾茲她也是看著父母跳舞學會的。以前的周末傍晚，他們會在院子裏放著華爾茲，開心地在院子裏跳舞，甘哲也學著樣的來邀請姐姐跳舞，卻一直踩到她的腳，他們一家人在夕陽下跳舞、嬉笑。

甘雨閉著眼睛，微笑著，就這一刻，她也可以是公主，一小會兒就足夠了。下一秒睜開眼睛，她還是那個又貧窮又拼命的甘雨。

下一秒，手上和腰上有了溫度，她睜開眼，看到了陳征。

陳征一天都在心裏掛住她，不知道她在許大翔那怎麽樣，但是許大翔應該會待她好的。會不會在那遇到王世雲和元嘉爾？應該不會，他已經叮囑過大翔要見機行事了。

他急著下班回家見到她，但是一下電梯卻發現沒開燈，他以為是許大翔留著她加班了，剛要打電話給許大翔責問，卻聽到露臺有聲響。

他往露臺走，卻看到她一個人在閉著眼睛、笑意盈盈地在跳舞，身後的背景是整個慢慢亮起燈火的東港市和更遙遠的橙紅色的即將消失的夕陽。

夕陽的餘暉照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徹底黑暗前的最後一點光，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消失。

該拿她怎麽辦呢？本來只想幫助她，本來他只想當個幫助她的人，但是這個位置他越來越守不住了，他要越位了。

陳征走過去，屏住呼吸靠近她。

順著她的動作，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手攬住了她的腰。

她睜開眼，這一瞬，夕陽落下，腳下燈火亮起，今夜天空中沒有星星，但她眼中星光璀璨。

甘雨沒推開他，兩個人相視，都笑了，繼續跳這首無聲的華爾茲。

“你這身打扮，是許大翔給你做的？”他低頭問她。

“對呀，裙子和鞋是他給我選的，妝發是十一叔給做的，好看吧？”她很自然地問出口。

“嗯，好看。”他說，“你怎麽樣，都好看。”他盯著她的眼睛看。

甘雨兩頰染上了緋紅，她低下頭。白天在工作室，十一給她化妝的時候盯著她看，她也沒這麽害羞。

她心裏亂，跳錯了又踩了他幾腳，臉更紅了。

陳征看她臉紅的可愛，動情地叫了聲她的名字：“甘雨。”想低頭去尋她的唇。

“你認不認識十一叔，他說他認識你，你不認識他。”甘雨察覺氣氛的暧昧，趕緊轉移話題。

“十一叔？誰啊？不認識。”什麽該死的十一叔。陳征沒得逞，心裏氣的很。

“也對，他也說你是陳氏集團的大少爺，所以認識你，不過我總感覺他不是這個意思……”

“甘雨。”陳征打斷她。

“嗯？怎麽了？”她擡頭看他。

他很正經，很真摯，正視著她的眼睛說：“跟你在一起的我，跟陳氏沒有任何的關系，我就是陳征，我就是我自己。你就是甘雨，你也就是你自己。”

這也不是什麽表白的話，但是甘雨的耳根也紅透了，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懂他這話的意思。他們現在的關系很好，他是老板，她是保姆，一定要保持這種平衡，不需要節外生枝。

她說：“對呀，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啊，你是老板，我是你的保姆。”她停下舞步，“我該去做飯了。”

陳征回頭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胸中悶悶的。他轉身往露臺邊走，看著東港的萬家燈火，解下了領帶。

反正他想說的都說了，她也聽到了。想到這，他又不覺得悶了。

甘雨換了衣服，把裙子掛好，高跟鞋收好。她不去想剛剛陳征說的話，但腦中卻總是回響，“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嗎？”她自言自語。

對啊，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是天上一朵閑適的雲，我是地上泥濘的土啊。

甘雨癟癟嘴，自己一個人鉆牛角尖，心裏有點難過，打起精神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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